“新奇”的城市设计来自何方呢?本雅明说:“新奇与集体无意识地产生的幻象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一刻也不停歇的时尚是造成这种幻象的典型。这种新奇的外观不过是,在同一种光线下,换了一面镜子再看到的映像而已。”
本雅明认为,19 世纪的资产阶级在建设巴黎时有一种追逐镜中景色、灯下景色的热情。换句话说,他们热衷于在室内设计和城市设计中调动镜子、灯光之类的设计元素,建造尺度不同的幻景,让集体无意识地萌生程度不同的幻象——新奇。“新奇是独立于商品使用价值的特质。”
巴黎是一座镜子之城,镜子让公共建筑没有内外之分。本雅明具体揭示了设计这类城市幻景,进而让人们产生幻象的奥秘:“巴黎那些沥青铺装的道路像玻璃一样光滑,所有小酒吧的入口都是用玻璃门隔断的。咖啡馆里随处可见的玻璃窗和镜子,一方面让店堂很明亮,犄角旮旯,尽收眼底,一方面又把店铺与店铺分割开来,形成一种让人愉悦的氛围。妇女在这样的地方看到她们自己的频率肯定比别的地方高,巴黎人独特的美油然而生。在一个女人看到一个男人之前,她已经从镜子和玻璃里看了她自己10 次都不止。当然,这个男人也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面容。这个男人在这样的地方看看他的影像肯定比别的地方快,看他自己与他的影像的重合一定比别的地方快。甚至从镜子里可以看到擦肩而过的那些人的目光,塞纳河上的那片天,巴黎的那片天……”
在两个建筑之间搭一个棚顶,原先的路变成了拱廊街。德文特在《巴黎来鸿》中这样写道:“巴黎有许许多多这类用玻璃作顶的拱廊街,它们常常横穿建筑街段,向四处延伸开来,成了人们喜欢走的捷径。人们把这些拱廊街建得很雅致,天气不好或者夜幕降临之后,那里灯火通明,好像白天一样,人们可以在拱廊街里漫步,经过一个个装饰华丽的店铺。”本雅明对这种现象作了进一步的抽象化解释:“看看拱廊街的二重性:拱廊街的镜子放大了拱廊街的空间,拱廊街的镜子让人们难以辨认方位。这个镜子的世界虽然是多面的,实际上还有着无穷无尽的方面,但是,这个镜子的世界保持着双重性。眨眼之间,非此即彼,不会什么也没有。那个自身变换的空间是空的,空间在虚空中变换它自己。”
“夜幕降临时,灯光让整座城市像白天一样。”本雅明引述了古茨科在《巴黎来信》(1842)中的这样一句话:“白天,咖啡馆是凝重的,到了晚上,当瓦斯灯的火苗闪烁起来的时候,咖啡馆变得欢快起来。在咖啡馆里,令人眼花缭乱的艺术发展到了极致。最一般的小酒馆总是要想方设法吸引人们的眼球。通过那些沿着墙壁装饰的镜子,映照出左邻右舍,从而在视觉上扩大了人们感觉到的空间,通过街灯,形成一种欢乐的氛围。”
本雅明说:“拱廊街像神话中的洞穴,遍布法兰西帝国的巴黎。对那些1817 年走进全景拱廊街的人来讲,瓦斯灯仙女会在拱廊街的这边给他唱歌,油灯侍女在拱廊街的那边向她送去秋波。但是,随着电灯亮起,瓦斯灯油灯发出的那种完美无缺的光芒,在这些拱廊街里熄灭了,拱廊街突然变得更难寻找了,拱廊街在入口处呈现出了一种黑色魔力,而且,拱廊街从百叶窗里看到了它们自己。”
换句话说,没有了瓦斯灯和油灯提供的照明,也没有了拱廊街,城市也似乎没有了节日的氛围。莫泊桑在《夜晚—噩梦》中这样写道:“无论是瓦斯灯还是天上的星星,在清新的空气里,都是那么清晰。从高处望去,城市中的万家灯火,黑暗似乎也可以发光。灿烂的夜晚比阳光明媚的白天更让人快乐。”
上述这些,哪一个不是设计幻景诱导出来的无意识的幻象呢?不知可不可以这样讲:一个能够诱导出集体无意识幻象的城市设计是成功的城市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