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我们珍贵与脆弱的建筑与城市的遗产扮演着寓言式的双重角色:以镜子式的自恋沉思抚慰吾等之焦虑,并以迷宫式的路径调和吾等之特质。今天,这些都面临着来自人类的莫大威胁:建设能力。”-CHOAY Fran?oise[ii]《建筑遗产的讽喻》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城市在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中为今人留下了无数珍贵的记忆,让现代人可以窥见古代文明的辉煌与古人的智慧。数十年前,简·雅各布斯为我们展示了看待城市与城市规划新的视角。半个世纪过去了,在全球追逐都市化与现代化的潮流中,伴随科技与经济的发展带来的强大的建设能力日新月异地改变着我们的城市,但城市却变得越来越功利与匀质化,城市与居民的关系也越来越难以捉摸。也许,这一篇从文学角度对日趋“碎片化”的城市评论,可以给城市规划师们带来更多的灵感,去看待我们创造、生活、并正变得面目全非的的城市。
每个城市给予作家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有的仅仅是只言片语的轻轻带过,而有的则被淹没在对其荣耀长篇累牍的溢美之词中。这并不公平,因为至少存在两种类型的城市:文学中的及其他的。这些城市已经被描绘得太多,甚至连一块小石头都饱含着记忆的沧桑,让人在阅读作品的时候,已不知不觉地如身临其境般的沉醉。有时候,我们对城市需索太多,导致城市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在彷徨,她被当做什么了?社工、母亲还是一位情人?这些想法突如其来。事实上,城市就只是城市而已:城中的小路与广场、建筑与博物馆、公园和花园、公共汽车的停靠站与地铁站点、很晚才开门的咖啡馆和很早就关门的小店铺、她的色彩和味道、她的声音和情绪,当然也有疤痕与创伤、污渍和垃圾......即使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也只能给予我们她所展示的这些。在困难时期,城市开始在自我保护中萎缩、工厂开始裁员、街区出现空置、墙体勾勒出一副残破或损毁的悲惨景象;当然城市也会因为一系列的成功而自豪地扩张:如当她达成商业和旅游的成就、创造了就业、让城市居民感到满意、推出一条新的轨道线路或者成功地创造了城市的声音与光影!
我了解很多欣悦的城市,也同样了解从早到晚满腹牢骚的;我还知道总是微笑着的与总是闷闷不乐的,还有一些城市安于现状,当然也有为其所处感到羞愧的。无论这些城市犹豫不决、主动热情或是表现得有些谦卑,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她们都让我感到愉悦。我跟她打招呼并略略寒暄了几句,亲切地询问她是否得到了细致的照顾,并在她的陪伴下流连了一小会儿。于是,她接纳了我并邀请我进入她的生活,我漫步进入城市并超过了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妇人、跟在一个摇曳生姿的背影身后、我对城里所有的新鲜事儿都感到满心好奇:一幅有趣的涂鸦、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标志[iii]、一条不知名或极其平常的小路名称,我还惊讶于路灯的造型、也曾为一条煞风景的街边长凳而感到气愤。总之,我已经融入到她的氛围中了。对我来说,她从来都不只是建筑和四周环境的所构成的群落,而是一些难以言表但又无处不在的微妙感觉,是每一个城市居民的个性表达,这些赋予了她独一无二的灵魂。
让我沉醉的城市在于她的独一无二;而能吸引我的作家,也在于他不可替代的特质。事实上,有大量惺惺相惜的城市小说家们,她们并没有生活在一起,只是在一段时光的热情中自由的交流。写作就是一个共同的主题被相互挖掘的美妙时光。这种事例比比皆是,坦率的说,小说就是当代的城镇化,她们与城市相辅相存。在这里,我援引如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布加耶夫[iv]的彼得堡(1914)和莫斯科的荣耀之歌(1926-1934);阿尔弗雷德·德布林[v]的《柏林的亚历山大广场》(1929);劳伦斯·达雷尔[vi]和他的《亚历山大四部曲》(1957-1960),巴塞罗那的爱德华多·门多萨[vii]的《奇迹之城》(1988),保罗·奥斯特的《布鲁克林的荒唐事》等等。
在发展中国家,他们的文学所孕育出的小说是随着这些国家的城镇化进程而兴起的,自然也致力于这些大都市,现代世界与这些文学作品的关系就如同鸡与蛋的古老历史一样!无数的主题纷纷涌现:城市化开始关注道德,女权的解放,城乡的分异,异国的邂逅等等。在这些作品中,大都市充满了欢愉,自然也存在阴暗面——她被诠释为充满绝望,失落与欺诈的广阔墓地。看看加西亚·马尔克斯[viii]的《百年孤独》,这难道不是一本城市小说——一本关于城市化的生动描写吗?巴西作家若热·阿玛多[ix]的所有著作难道不都是牢牢扎根在城市的坚实沥青路面中吗?在他之前,玛利亚·马查多·德·阿西斯[x]和阿根廷的胡里奥·科塔萨尔[xi]不也是如此吗?可能你会认为拉丁美洲生来就是“城市的”,欧洲的征服历程也是沿着交通路线并建设城市,来控制新大陆的广袤土地,因此,城市承载着创造者的想象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在非洲大陆也有同样的文学作品,尽管城市发展存在着严重的滞后性。如很快就被遗忘的喀麦隆作家芒哥·贝蒂[xii]以其锐利的笔调书写的第一部小说《残酷的城市》,以及同样淡出世人视野的塞拉利昂作家桑贝内·乌斯曼[xiii]的《神的儿女》,尼日利亚人渥雷·索因卡[xiv]的《诠释者》,西普里安·埃克文西[xv]的《城市居民》,埃及的两位作家也通过对梦想与阴谋的叙述来描绘开罗的日常生活;而在北非三国,城市在小说家笔下则成为备受现代化摧残的地方。
(在亚州大陆)的土耳其,奥尔汗·帕慕克[xvi]的《黑皮书》中所诉难道不正是伊斯坦布尔这座大都市所期待并引以为豪的吗?在印度有着罗辛顿·米斯垂[xvii]的《在弗洛兹巴的美妙时光和游泳课》;在中国也有王朔的《冰与火》、棉棉的《糖》、卫慧的《上海宝贝》;村上龙[xviii]曾经写过有关日本城市的《味增汤与线条》;而在弗兰克·穆尔豪斯[xix]笔下以“间断叙事”手法描绘的澳大利亚,以及在大洋洲等……不再赘述。
(除却这些描写大都市的文字),难道没有关于乡村故事、山野传奇或者是民俗学的作品吗?有,当然有。但是城市化就如同社会价值、态度与行为准则的过滤器一样,全世界的城市到处都充斥着大量的旅游人群、移民、不间断的信息流通、肥皂剧以及或多或少带有欺骗性质的广告,这一切都不知疲倦地在人类的精神世界中生产与重构(城市化的特质),导致了相似人格的重复。
格奥尔格·齐美尔[xx]曾赞美的在大都市中的自由精神至今还仍然存在吗?结论是苦涩的。现在的大都市与其充满着睿智与创意的冲击、永不停歇的探索、主题的不断自我建构[xxi]的开放精神,已经隶属于金融与信息资本主义发展与进化的产物了。
当我们以不同的节奏进入并审视这些到处蔓延的城市时,城市是否还与这些文学作品相互吻合呢?在短时间内是无庸质疑的。如同对土地的理解一样,城市已经在影视剧与小说中被“仪式化”,并无孔不入地悄悄占据了各种自然景观的间隙和任何可以利用的土地。她已经不再追求“重量”的质感,相反地,城市扮演着轻盈、流动与发散的角色,但又以绝对权威的方式,标识并全盘控制着国土。根据人类的活动与环境,现代城市网络将现实版图与似真似幻的地理场景相互结合,所以决策者们大多耽溺于这些以信息经济为主导的世界城市中,长此以往会导致全世界的居民都将以同样的步调生活,而在相似的土地上也出现同质化的都市。
因此,小说家们便捷地用两种笔调,将城市描绘为“下城”与“上城”,并演化为不同发展速度与空间的城市区域,她们之间不总是相互关联,也不总是在处于同一规模与步调上。城市已不再由叙事展开,其可读性也越来越模糊。城市已经面目全非了。
译者注:本文译自法国《城市规划》杂志2011年7-8月刊,No 379。2011年10月4日,随即在南特市政厅举办了“读/写城市”的会议,主题是在民主网络下的新实践,新土地,力图让城市居民更多地参与到城市规划中来。
此外,文中带括号的句子为译者添加,有助于段落衔接与理解。
[i] Thierry Paquot(1952-)哲学家,巴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巴黎12大)。
[ii] CHOAY Fran?oise (1925-)建筑与城市形式理论历史学家,巴黎一大与巴黎八大教授。
[iii] 在Ivry-sur-Seine, 作者注意到一个理发沙龙名字为“在塞提夫停止处,就已经消失了”。
[iv] Boris Nikola?vitch Bouga?v,也被称为Biely? (1880 – 1934)俄国作家。
[v] Alfred D?blin (1978-1957)德国作家。
[vi] Lawrence Durrell (1912-1990),英国作家。
[vii] Eduardo Mendoza (1943-),西班牙作家。
[viii] Regardez Gabriel Garcia Marquez(1927-),哥伦比亚作家、记者和社会活动家;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代表人物,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ix] Jorge Amado(1912-2001),巴西现代主义小说家,关注城市中黑人及混血族群的生活。
[x] Joachim Maria Machado de Assis(1839-1908)巴西作家,诗人,剧作家与短篇小说家。
[xi] Julio Cortázar (1914-1984),阿根廷作家。
[xii] Mongo Beti(1932-2001),喀麦隆作家。
[xiii] Sembene Ousmane(1921–2007)塞拉利昂作家。
[xiv] Wole Soyinka(1934-)尼日利亚作家198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xv] Cyprian Ekwensi(1921-2007)尼日利亚短篇小说家。
[xvi] Orhan Pamuk(1952-)土耳其作家,其著作《黑书》是一部迷宫般叙事繁复的小说。引发和连带着对伊斯坦布尔历史和命运的叙述,更由此扩大到对东西方关系和本质的思索。
[xvii] Rohinton Mistry(1952-),加拿大籍作家,生于印度孟买。
[xviii] Ry? Murakami(1952-)本名龙之助,生于日本长崎,日本著名小说家、电影导演。
[xix] Frank Moorhouse(1938-),澳大利亚小说家、记者、电影剧本作家。
[xx] Georg Simmel(1858-1918),德国社会学家、哲学家。主要著作有《货币哲学》和《社会学》。是形式社会学的开创者。尤其是《大都会精神生活》一书.
[xxi] 在这里,主体的“我”需要客体来加以确认)
译者:荆锋,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国际城市规划设计研究室规划师